一年一度缺水大戲再度上演,總是後知後覺的政府,至今才發現這是八年來最嚴重旱象,問題是年年乾旱危機,也不是今年突然發生,幾年來對於乾旱,政府做了什麼?
更重要是,台灣年平均雨量約2500公釐,縱使在氣候異常下,也只是降雨時間驟降集中,雨量並未減少,甚至以台灣百年雨量統計,雨量不減反而增加,如何會發生旱災?
所以,乾旱不是缺水天災,而是用水的人禍,甚至牽連著台灣的糧荒危機。
當乾旱與糧荒被切割談論,就是失去環境大系統的觀點,淪落到頭痛醫頭的作繭自縛政策。
環境缺水
乾旱是一個抽象名詞,真正的意義是用水的不足。用水,不只民生用水、農業用水、工業用水,還有環境也要用水。
環境用水就是天上降下雨,我們的環境能夠留住多少雨水,然後將這些保留的雨水,經過河川,傳佈大地,轉為自然水資源。
台灣平均年雨量是世界平均值的2.6倍,台灣絕非一個缺水國家,但是政府總告訴人們,「河川坡陡流急、腹地狹隘,逕流量被攔蓄利用的僅有177.54億立方公尺,約佔年總逕流量之18%,其餘均奔流入海。」
這段話的意思,只是陳述一個事實,政府只是依賴建造水庫來蓄積水量,以土地蓄積水資源的自然觀念,根本未被重視。
河川坡陡流急,蓄水不易,早在先民開墾土地,就已知之甚詳,以往根本不會只靠水庫供水,早期在台灣各大平原之上,埤塘、濕地林立,許多村落靠著這些水源,就足以務農維生。
更有許多地區,位在沖積平原之上,卵礫石層的地底,有著豐厚的地下水源,農民笑說取水像插吸管般,水管插下地,水就冒出來。
從埤塘、濕地到地下卵礫石層,都是蓄水的自然環境,縱使河川坡陡流急,自然早有蓄水的安排。
問題是人為的改變下,百年來台灣廣大的埤塘、濕地一一消失,曾經被譽為千塘之鄉的桃園,從早期八千多口埤塘,到現今僅剩數百口,急遽的消失,也意謂著蓄水空間的減少。
再者,這些埤塘不僅擔負蓄積水源之用,也是補足地下水層的孔道,如今一一消失,不只桃園,而是台灣各地數萬計的埤塘、濕地,快速消失。造成的結果,就是埤塘、濕地蓄水量減少,地下水源補足量不足。
消滅的埤塘、濕地,已經讓大地乾旱,再加上幾十年來不斷進行的河川、野溪整治,高度的水泥化護岸,三面光的河床,更是讓擔負濕潤土地的密佈水線消失。
當土地越來越失去蓄積水源的功能,對於政府而言,水源彷彿只在水庫之中,一旦水庫淤積,就想覓地新建。結果在年年在超級雨量中,山洪挾帶木石,各大水庫不斷淤積,蓄水功能大降,然後在用水遽增下,就喊水荒來臨。
這種蓄水政策,無異把先天優秀的蓄水環境,搞到極度缺水,然後把有限水源,集中水庫之內,仿若優沃之家,敗到極至,然後貧苦度日。
工業搶水
人為造成的大環境缺水,已經讓豐水的台灣,變成缺水的島嶼,所有用水都搶著水庫內的水源。
更糟是缺水之下,還不斷發展搶水工業。台灣從中小企業轉型巨型財團,一間間石化、電子等大型工廠,其實就是巨大的搶水怪獸。
無論石化、晶元、面板等政府歌頌的兆元產業,其實說穿就是以量產拼經濟的加工、代工業,更大的產值,建立在高度耗水的規模上。
在台灣,農業用水佔七成,但是從1980年代之後,每年約120億噸的農業用水,就是維持這個水量,倒是工業用水與生活用水不斷增加。
工業用水的年用水量約16億噸,但是從水源來源來看,從自來水供水占總工業用水量之43%,(深井)自行取水占總工業用水量之57%。
每當旱象發生,總是以農業用水佔七成,抹成用水大戶,來限縮農業用水,但是真實是農業用水的水源,八成來自河川取水與地下取水,不到二成來自水庫供水。
問題是,如果環境用水依循自然分佈,以灌概為主的農業用水,從河川自然水量中取水,就可以正常運作,根本無需從水庫搶水。但是現今為了水庫蓄水,在河川中、上游,廣設水庫、攔河堰,造成下游河川內水量遽降,農業根本無水可用,形成的問題就是採取更多地下水,或者就加入向水庫要水的行列。
工業用水看似水量較小,但是實際上才是真正的水源掠奪者,挾著政經優勢,從中上游水庫、攔河堰中,就將水源奪走,造成下游農業體系的缺水。
然而,工業體系對於農業體系最大的傷害,不只是搶水,還有搶地與污染,這也是台灣糧荒的隱憂。
台灣高度工業化的開發擴張,早期農地中散佈的中小工廠,佔地面積不大,卻因為污染的擴散,造成附近農地的毀損。以彰化為例,點狀的工廠分佈,就能造成面狀的農地污染,2005年百餘公傾農地被驗出重金屬污染,禍源就是附近幾家工廠。
到了晚近,鉅型石化、科學等工業園區的出現,為了土地徵收方便,專找台糖地、特種農業區等完整農地,大面積的徵收開發,這些都是較無污染的優良農地,一旦開發殆盡,台灣農作種往何處?
在台灣號稱有80餘萬公傾農地,但是扣除污染疑慮,以及不斷興建的鉅型工業區,台灣究竟還有多少優良農地,可供耕種?許多長期休耕田的背後問題,不是農民不想種,而是有污染疑慮的土地,根本不敢去種,只能長期休耕等待重劃。
工業搶水,造成水荒,又因污染,造成糧荒,但是基於產業經濟,永遠是不被指責,卻又深受保護的一方。
農業耗水
台灣農業體系,在農業用水上揹了很久的黑鍋,原本農田向自然取水,依循四季耕作,如果推行無毒有機農作,讓純淨水源滲入地底,滋養土壤,補充地下水層,相當具有生活、生產與生態功能。但是卻在工業搶水下,變的無水可用,當農作急需用水灌溉成長,立即變成被指責成佔七成的用水大戶。
但是,農業會佔七成用水,其實政府必須擔負極大責任。
嚴格說,台灣並無農業政策,只有農村安養政績。在政府眼中,全力發展工業,長期忽視農業,只求農村變成乖乖投票、乖乖補助的農村安養中心,若想改變發展,就是重劃變成工業區、特定區。
農村種植水稻,仿如成為一種交換籌碼,農民乖乖種水稻,每期收成之後,政府保價收購,銀貨兩鍥之下,政權得以確保。
問題是水稻在農作物中,就是最耗水的農作,以台灣水稻田面積佔農業用水七成以上,比例嚴重偏高。
2011年4月,彰化芳苑的麥田推手施明煌,成功研磨出由台灣小麥生產的麵粉,開啟台灣農業的多元想像。
其實台灣早期有生產小麥,面積並不小,但是日治時代的糖米經濟,嚴重壓擠台灣雜糧的生產,到了國府來台,更是基於貿易外交,小麥幾乎由美國、澳洲進口,台灣小麥完全中斷,中斷五十多年的小麥,施明煌把它重新種了出來。
當社會在談糧食自給率,糧食絕非只有稻米,在現今生產麵食、麵包的小麥,全靠國外進口,甚至飼養牛羊雞豬等肉類來源的豆類飼料,也是仰賴進口,台灣不是只有糧食危機,而是一旦進口中斷、或是原料價格飆高,引發的是國家動盪。
在四月中旬,台大農藝系郭華仁教授舉辦雜糧座談會,邀請農民、專家、官員與會討論,就是希望從擴大雜糧耕地面積,來搶救台灣的糧食自給率。
墾丁畜試所的陳嘉聲老師,甚至以黃小玉(黃豆、小麥、玉米)的雜糧救國論,來形容雜糧救亡圖存的重要性。他指出,在現今氣候異常的年代,雜糧已經不是價格飆漲的問題,而是各國開始進行的限制輸出,當台灣買不到又種不出,絕對是巨大災難。
但是,對於與會官員,感受不到種植雜糧的急迫,只擔心官方一旦全力推廣雜糧,到時生產過剩,又是國家責任,表達會找尋耕地試種推廣。
對糧荒毫無警覺,這是我們的官員!甚至郭華仁老師指出,種植雜糧不只讓作物多元化,豆類能固氮照顧土地,甚至在缺水的年代,旱作的雜糧能夠節水,以回歸輪種因應台灣氣候變遷。
所以解決糧荒問題,不只是保護農地,休耕恢復農作,更重要是在稻米生產過剩,又大量使用水源下,必須思考因應不同地區、氣候,在各種作物間,進行多元調節的輪作種植。
無感!就是與會官員們的寫照,民間已查覺危機迫近,想要有所作為,但是政府相當遲緩。會後農民直說,長期以來稻作的生產、儲藏、銷售體系,已讓農會慣於收購等待補助,再加上進口雜糧被當成農業外交的手段,政府根本不想也不願推廣雜糧種植。
在台灣,農業生產有多元化的本錢,甚至是台灣農業的真實面貌,但是獨尊稻作,不僅昇高糧食危機的問題,也讓農業缺水危機,持續惡化。
當總統以道德勸說,要人民節約用水,並舉出洗澡盆洗完澡的水,可以用來澆花。
忽然間,覺得荒謬無比,因為現今家庭誰還有大洗澡盆?或者有多少家庭,還有空間種植花木?
國家領導人在水荒、糧荒之時,不從產業結構作出調整,減少搶水、毀損農地的工業,鼓勵節水、糧食自主的雜糧生產,甚至思考在環境用水上,增加國土的蓄水能量,竟然在洗澡水上道德勸說,這是我們的國家總統的思維。
就算人民要節水,也應該鼓勵研發節水裝置,政策推廣節水用具,當一切無所作為,讓水荒、糧荒年年逼近,聽完政府的口水,明年依舊缺水。
大自然並沒有虧待世界,除了天災一夕出現,大氣候的轉變,早給世界預警的時間,當百年來工業化的高度發展,毀損了所有自然的邏輯,現今的氣候異常,如同警鐘,敲醒人類狂妄的大夢。
世界都在轉變,當工業開發已近極致,現今已是一個回歸自然的年代,水源與食物是人類基本所需,馬士洛需求論的根基,當根基不穩,國家何存?
該放棄「工業賺錢買食物」的舊觀念,該回歸到用水自然化、配水合理化的思考,在氣候變遷下,調整台灣水資源政策,同時也該修改台灣的農業體系,符合自然環境餵養生命的「農工並進」,而非獨尊工商,放棄農業,在人造糧荒、政策缺水下,走向作繭自縛的危機。
這是一個救亡圖存的年代,必須有大政策、大作為,在來得及前作出改變,而不是總統的洗澡水,撒的人民滿眼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