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有媒體報導指台灣水鹿數量增加,而衝擊高海拔植被,特別是台灣鐵杉、冷杉、二葉松,樹皮受水路啃食,部分區域出現植被無法成長的現象,恐怕造成森林生態系退縮。
恰好,最近也有美國研究團隊指出,北半球國家因為食肉動物減少,無法抑制草食性動物,導致麋鹿、鹿及其他大型草食動物的族群量遠超過「歷史紀錄」,族群量的增加造成樹苗的生長壓力、且降低生物多樣性,可能會導致了森林固碳作用降低,及影響氣候變遷。
因此有研究者提出要人為介入,抑制水鹿族群的說法,但記者採訪各領域生態研究者,發現情況並不單純,現在談人為介入言之過早。
東海大學研究團隊成員林宗以是台灣知名的水鹿研究者,他說,水鹿在高海拔的族群數量與啃食樹皮的狀況超乎想像,牠們啃食樹皮的樹種已達150種,包括殼斗科樹木,以及新生的冷杉、鐵杉幼苗,在這些區域很難找到1公尺以下新生的小苗。在玉山國家公園範圍內的中央山脈山區,影響範圍已經到達中海拔,相當多自然更新成長及造林的紅檜被環狀剝皮啃死。
林宗以以兩種以上的方式估算,都顯示水鹿的族群數量顯著影響這些演替後期樹種。而目前僅能針對「樹木」來進行調查,對稀有草本的影響尚需進一步調查,而地棲鳥類、地棲小獸類及兩生類也需相關的調查。
林宗以表示,要不要人為控制須由兩個方向去著眼,最重要的是是否已經達到足以影響生態系功能及降低生物多樣性的地步,而這需要整合性研究,但以整個北半球鹿科動物目前的狀況及其造成的問題來看,情況可能並不樂觀。
「國內野生動物經營管理最大的問題在基本資料收集不足,林務局及國家公園願意投入的資源都不夠,在這樣的狀況下,等瞭解與證實事件的嚴重性時,往往是來不及因應的。」對於研究的速度來不來得及反應牠們的影響,林宗以並不樂觀。
但是,水鹿與森林共同演化的過程,到底發展了哪些默契,並沒有科學研究足以論證,台灣即使早期島上滿是鹿科動物,仍留下這片原始森林。靜宜大學生態學系副教授楊國禎即站在植被研究立場指出,水鹿早期就生活在森林中,是因為狩獵被人類趕出去,現在因為保育觀念抬頭,水鹿族群逐漸恢復,人類需重新適應有水鹿的森林。
楊國禎舉台灣2500-3100公尺的高山森林,常見兩種型態的森林,鐵杉林以及二葉松林,從1960年代的調查報告都說台灣的二葉松林沒有鐵杉,直到這幾年調查才知道兩者原本是混生的,只是水鹿會啃咬鐵杉幼株,長久以來都是如此,以至於讓人誤以為二葉松林不會出現鐵松。「這是台灣森林的事實,沒有好壞對錯」楊國禎說,只是人類加入自己的生態利益產生價值判斷,才會認為是問題、須解決。
北半球大型草食動物族群數或許受肉食性動物,例如狼群的抑制,但台灣並沒有可抑制水鹿的肉食動物。
屏科大野生動物保育研究所教授裴家騏表示,過去台灣最大型的肉食型動物是雲豹,而且可能消失100年了,如果雲豹能抑制草食性動物族群,不會在消失數十年之後,水鹿的族群數才增加。
雲豹是森林系動物,分布侷限、狹小,位於低海拔,而水鹿則生活在森林加草原生態系動物,全島都有,分布普遍,甚至可生活在高海拔;他懷疑在棲地重疊性不高下,雲豹能抑制水鹿的族群量。
那麼狩獵能嗎?裴家騏說,過去十幾年因為獵人老化,新的獵人不多,山產店的經營也毫無利潤可言,再加上繁殖個體的出現或以家豬替代山豬魚目混珠行為,種種因素下,狩獵的情形減少很多。獵人的老化以及道路崩坍後幾個生態系比較敏感之處,未積極修路,特別是八八風災後,大面積的崩塌毀損,使得人為干擾減少,野生動物的族群量都明顯增加。
台灣島上大量獵捕的歷史並不多,從1、2萬年有人類開始,就有狩獵,但人口太少,即使天天吃肉也不會影響野生動物數量。台灣出現過兩次大狩獵時期,一次是發生在荷蘭來台期間,為了鹿皮,對台灣野生動物有組織有規模的獵捕,造成原生梅花鹿族群崩解,至今仍無法復原。另一次是1970年代,台灣經濟起飛,民眾有能力消費,將矛頭對準野生動物,但都未見水鹿族群的消失。
由此可見,台灣水鹿面對最大的威脅不是來自狩獵以及肉食動物,反倒是人類大規模的環境開發影響較大。
裴家騏認為,水鹿族群抑制是自然演替的現象,是來自和環境互動的結果,當族群增加抑制了草生植物,造成食草減少,水鹿族群數隨之下降;而水鹿減少,草生植物又回復,又會讓水鹿族群增加。這樣的循環,是水鹿與環境間協調的結果,不是由肉食動物或人類扮演抑制者的角色。
若先不考慮草食動物會不會抑制牠下一級生物的族群,即使台灣水鹿可能回復到100年前的族群數,但台灣的環境已非100年前的條件了。水鹿會造成某些植物減少,而這些植物在400年前族群數可能是足夠的,但至今可能因種種因素減少了甚至瀕危,面對這樣的處境,裴家騏認為可優先針對瀕危植物進行保護,限制水鹿活動範圍。
裴家騏建議選擇幾個保護區選擇完全的放任,有些地方則須保護特別的植物。「保護的標的應先釐清,而降低草食動物數量也不見得會增加植物數量。」
水鹿的族群數正在恢復中,至於是否如北半球鹿科動物族群量遠超過「歷史紀錄」,在缺乏基礎調查前,恐怕沒有任何學者能夠回答「是」。
亞熱帶生態學學會理事長金恆鑣表示,北半球研究結果與生態系管理經驗可當台灣治理參考,但應該謹慎,畢竟台灣的生態與文化都不盡然相同。科學資訊來自研究成果(長期研究的監測、紀錄、分析、結果、結論)才能應用於生態系管理。
目前台灣沒有研究報導指出「鹿吃草過量」造成的森林生態系之破壞。鹿是食「草」動物,不是食「森林植物」的動物,森林只是鹿在不吃草時的庇護處,所以鹿的數量不會直接破壞森林生態系。
台灣缺乏水鹿族群動態變動與生活史,連一隻鹿吃多少草,什麼資料都沒有;全球生態系皆面臨各種人類造成的壓力,例如,森林地景的破碎化、外來入侵種、全球變遷、生物多樣性喪失。台灣也不例外,相較之下,更應解決人的問題。
對於森林生態系的基礎研究,金恆鑣建議成立永久性的「生態學研究機構」,政府必須投入研究經費、提供設備與培養人才。
台大生態學與演化生物學研究所教授李玲玲表示,目前觀察到水鹿的現象都是區域性、特定地點,對生態系是否影響很大、需解決的問題都不清楚,提人為介入言之過早。倒是水鹿逐漸往低海拔擴張,與人類活動重疊,因為缺乏鹽分,遇到廚餘就會翻食,反倒應先處理人類在野外活動的行為。